姚嫂遇到了逻辑学【2013.08】

作者:监事会主席 顾然

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,正在家里琢磨才弄回的一个偶然发现的树根,考虑如何下手……这时,收到老姚的短信:“被关在家,速来帮忙”。短短八字,语焉不祥。即回拨电话,忙音不止,又打手机,竟然关机,顿感事态云谲波诡。
 
我的第一反应是安全门的锁芯失灵,致老姚被困不出,但又觉此况机率甚低。忽然想到老姚妻子于年初提前退休后,为治疗顽固性神经衰弱症,练起了瑜珈功法,成天里与功友们或是屏声静气相对整日,或是呼啸结帮四出采气。目前,已是练得脸上全无笑容,练得行为丢三落四。
 
很可能是姚嫂出门时全然忘记家中还有老姚这个活物,顺手把门反锁上了。
 
两种可能,我大约的进行了概率分配,前者为百分之三十,后者为百分之七十,于是驱车前往。
 
老姚两口子是我的老厂友,我们曾在一个企业里共同工作、战斗了许多年,他们年长我三、四岁。当时我们正年轻,又爱胸怀天下、指点江山,便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政治、历史、哲学、文学等等话题。
 
老姚的兴趣方向是历史,钻研重点是我党的历史,虽然他还不是党员,但他对我党的十次路线斗争的情况熟悉得叫人惊讶,什么左倾的盲动主义冒险主义,右倾的分裂主义逃跑主义。虽然他自己一次也没有亲自参加过这些路线斗争,但比参加过的人还了解情况。当然我不是说他对这些路线斗争的本质或理论上的掌握,而是说他对斗争过程细节的了解。如他知道,王明讲话时的动作手势全是在莫斯科向“契卡”领导捷尔任斯基学的,也知道张国焘在下决心前是要吃辣子鸡的……
 
二车间支部书记赵卫兴是个文化不高的老党员,听到老姚口若悬河、如数家珍地说这些,心里嘀咕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么多的党的秘密,于是就向厂党委马书记作了汇报。马书记对老姚的情况也听说过一些。听了赵的汇报,先是肯定了老同志保持警惕性的可贵精神,然后站起身来,双手叉腰,话峰一转说,老赵同志,沉住气嘛,姚贵章他掌握多少党的秘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现在是我们的天下,他就是叛变了也没地方出卖党的秘密。
 
而姚嫂那时还是姑娘,着魔般地热爱文学,一天到晚沉浸在十八世纪浪漫主义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中,经常为贵族阶级作家看不到自身的阶级局限而叹气,为俄国十二月党人作家的悲惨命运而流泪,与这些作家的作品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着。
 
老姚与姚嫂都爱文化,岁数相当,接触密切,已被厂里人们视为天生的一对,但婚姻问题在要正式明朗时,姚嫂却表示不能接受老姚,关键问题是老姚不修边幅、邋里邋遢的生活习惯实在有失观瞻。消息传到老姚耳朵,老姚脖子一梗说,要不是看她有些文学修养,厂里要和我好的排队十个都还轮不上她。后经姚嫂的车间主任做工作,姚嫂也认识到撒手不得,老姚很会填词度曲,弄些情词艳句很快就会糊弄住其他女孩子。
 
老姚婚后,两口均无治家本领,但学术争论日日不止,逐步升级为打斗解决问题。他们为“民粹主义”打过,为《羊脂球》打过,也为“第四次路线斗争”打过。起因往往是为一个小小观点不同,然后激烈辩论,但姚嫂的理论功底毕竟和老姚比起,稍逊一筹。后至无言以对,再被老姚贬损为什么“做作的小布尔乔亚”、“庸俗的小市民情结”等等。姚嫂又是何等人物,她早就从文学作品中汲取了“娜拉”、“美狄亚”等等敢恨敢爱的精神力量,扑上去,就对老姚的暴露部位进行抓扯。老姚根本招架不了,因为姚嫂是车间制坯机上练出的身手,这个工种要求动作精准、操作迅速。老姚肯定比不得机器,所以姚嫂只须三爪,老姚就面目全非了。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老姚就一直处在恢复面目,再次恢复面目,又一次恢复面目的过程中。
 
到老姚家车程三十分钟左右,上楼试探敲门,门吱扭打开,一看竟然是姚嫂,满脸黑气;再探头,看见老姚蜷缩在里间沙发上。我心里一沉想,我的两个判断概率均为零。但恐怕也不是老姚拼命工作不爱护身体,被姚嫂强制关在家里休息。果然,还有一个女人在阳台椅子上坐着。我非常后悔,如果我再做上两个判断,完全可以覆盖这种事件。老姚这是被堵在家里呀!想起前一段时间,老姚津津乐道的显摆着有女人特崇拜他,这些迹象我怎么就没引起足够重视呢?这下老姚就是像社会上的说法——“耍脱了”。
 
我大脑急速地分析着局面,寻求着化解事态的方法。这时家里被不安的气氛笼罩着,我大约估计包括我自己的脑海活动,四个脑瓜共有二十四条脑电波分析线路在运行,正在处理的信息量相当惊人。我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弯,这是我搜索脑海知识的一个技术。平常,有关此类的知识因使用频率很低,就逐渐沉淀进入休眠状态,现在因判断失误,未能安排预案,急中生智谈何容易。一阵痛感刺激迅速传遍了大脑所有存储单元,思维豁然开朗,赶快让那个女人离开是关键的一步。这一步又取决于姚嫂的态度,想让姚嫂对此举明确表示愿意是不可能的,但不干预也就达到了我的目的。再者,姚嫂现在是代表着正义的一方,我也得先听听她的说法。
 
姚嫂说,今天本来是去系舟山谷采气,去后却遇山里放炮采石,真气扰动了,只好回来,却不料他却在家里……一进门,就看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。听姚嫂这么说,我立刻感觉事情有迂回之处,赶紧插着说,咳!你家老姚什么时候穿戴利索过。我又用商榷的口气说,再者“衣冠不整”一直就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,据我所知你的审美水平已经处在一个较高的阶段,所以我感到你的判断无疑带有强烈的主观评价色彩,这也有你自己的心理暗示的因素。你习练瑜珈功,应该知道心理诱导下的认知偏移和认知轨向作用啊。听我这么一说,姚嫂脸上浮出一阵迷茫。她接着又说,那么他眼睛里为什么又有惊慌的神色?我嘿嘿地笑了笑说,好我的嫂夫人,我们凡人、平常人那里能和你们练功的人相比,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也有惊慌呢?这时我故意做了一个游移不定的眼神。我接着又说,我们一天到晚,都是自己人不人、鬼不鬼的,再和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打交道,不是想算计人,就是被人算计,每天都是惶惶不知终日,不说你看着我们眼慌,我们自己都不敢对着看眼睛;你们好啊,得了功法,气定神闲,惠质兰心,跳出三界外,弛骋乾坤里,就对我们人间这啦、那啦。姚嫂被我一番话说的直翻白眼,好半天没有出声。
 
我故做紧张地对姚嫂说,快让人家走吧,就是咱们现在让人家走,人家都未必痛痛快快离开呢,人家在那里稳坐着,就是要看你如何收场呢,刚才人家就是要走,你哪能拦住,人家却不走,等着你给个说法,你现编都编不出来呀,时间也不早了,要想留人家吃晚饭呀?大过节的,总还得像个样子,标准低了脸上也不好看吧。看看姚嫂扭走身,我冲老姚摆摆手,示意让她赶快走,我随即打开了门。
 
我看看表对老姚说,姚哥你去弄点下酒菜去,前两天我填了两阙“江梅引”,咱们兄弟诗酒唱和如何?老姚跳起身连连称好。老姚下楼,再看姚嫂还在那里发楞,稍许回过神来问我,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那个事,刚才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?我说,嫂夫人,你怎么这么糊涂呢,我们有必要知道他们事情的真假吗?这个事情的客观真假对他们来说有实际意义,对我们来说没有实际意义,我们现在是要根据需要,确定这件事情的形式真假。看着姚嫂一脸不解的样子,我一步一步给她解释说,世界上,一件事件真实发生了就是“客观真实”事件。但事情过后,我们只能用有关证据、有关分析、有关推理来证明这件事情的真假,这就是“形式真实”。因为我们以及任何人都无法重演过去的事情,这样一来,一件事情就存在了“客观真实”与“形式真实”可以相对分离的情况。打个比喻说,你向我借钱,我确实把钱借给了你,过后,我只有通过借条,或证人,或其它有关分析推理来证明有借钱这件事,但我没有借给你钱,同样也可以证明我借给了你钱,如做上个借条,找上个证人等等就行了。我这不是教你做坏事,是说明这个道理,具体到这件事情,我们一是无法弄情它的真假,其实也没有必要去知道它的真假,很显然,我们只要把握应用它的形式真假就足够了。说的再明白一点,这件事情就是:有,它是真的;没有,它也是真的。
姚嫂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,但又有些绕不过来的样子问,就说这个事,怎么就能是真的呢?我告诉她说,你想,如果这件事是真的,他们不会向你说这是真的,我们即可以推断,他们不主动承认,即视为默认,我们允许人家要个颜面,这样,这个事情就成为了真的。如果这件事情是假的,他们也不会辩解这是假的,因为这种事情越描越黑,很容易成了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,这样,我们即可以认为,不来说假即为真,这个事情也成为了真的。所以,无论客观真假,这件事情已经是“形式真实”了。这个“形式真实”成为了一个心照不宣而有利于你的心理优势,对你掌控制局面有重大及其深远的意义。姚嫂感叹道,还确实是这么个道理。我说,这就是逻辑学的力量啊!
 
看看老姚还没有回来,我就继续说下去,嫂夫人啊,你是懂文学的,我是门外汉,但是也知道文学是形象思维的,但是多少年来,你却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足了形象思维;如在乎穿着打扮、以貌取人等等;如果你潜心耕耘文学,融会形象思维,能够给广大人民群众提供多少丰富的精神食粮啊。这番话击中了姚嫂心底的痛,我知道姚嫂有一个文学家的梦。但是姚嫂的全部创作是在我们局机关小报发表的一篇文章,她自己说是散文,其实是一篇通讯,记叙了局领导亲自参加我市植树活动的感人事迹。
 
说到这里,姚嫂已经完全为自己的荒费青春才华的人生深深自责,老姚的事情已经变的很没有价值。姚嫂情绪基本已经平复下来,问道家里这个事情下步该如何办,我郑重地说,三点:
 
一是不要试图找那个女子的麻烦,不要为难人家,用文的,你无据可凭,弄武的,你难保吃亏,这样有可能让自己处在很狼狈的境况上;
 
二是不要企图盘问老姚个水落石出,此时无声胜有声,让他心里发毛,让他折磨自己。反之,你极易暴露自己薄弱环节,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;
 
三是不要自己心里光翻腾这件事情,你想不明白,也弄不明白,纠结郁闷、身心受损,活的没质量、死了更窝囊,凭添烦恼,何苦来哉!
 
写到这里,也许有人说,这不是太便宜了老姚这家伙了吗?怎么说呢,其实便宜不便宜是他们两口的事情,我们只能就眼前说眼前把事情下了台就行了。这种事情,我们不能站在姚嫂立场上,义正辞严地和老姚的出轨行为过不去,也不能站在老姚的立场上,同情他寻求情感寄托的情有可原。以后的事情,外人谁都难以预料。
 
事后,见到老姚,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,其实他说我也不爱听,我只对他说了一句:这婚外恋如同自己在悬崖上跳舞,自己感觉精彩新鲜,别人看着危险心悬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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